近百年来,绘画被多次郑重宣告死亡。西方的评论家、我们自己的评论家皆然,他们从艺术史的角度,从艺术进化论的角度阐述着绘画的死亡以及死亡的必然性,头头是道,津津乐道。他们都以为很深刻地道出了真理,他们是领导者,领导者们的任务是领导浮浅的艺术家呼啦啦奔向这里,又呼啦啦拥向那边。
但有的画家偏偏不管这些;他自以为是。他的理由是既然你们可以自以为是,为什么我不可以自以为是。于是鸡干着啄米的行当,鸭自顾自地凫水。
老倪,一个偏执的沉溺于炫技与狂想的画家。直觉的,感官的,欲望的,激情的,享乐的,狂野的,英雄主义的,所有这些词汇来描述他的作品都不为过,这是他的本能一生要做的事情,只要求精彩。我和老倪之间的谈艺论道二十年,是作为画家之间的享受。兴之所至往往常把马塞尔·杜尚、阿瑟·丹托……以及他们的信条掷于九霄云外。
老倪画人;画友人,画家人,画政治家,画战争狂人,画书、植物蔬果,画城市的天空,画云,画海……多是写生。平心而论,老倪的作品并不属于写实主义原教义派,以他的鬼才使得作品直透出他心理层面的自命不凡、沉沦与激荡。而所有这些貌似平凡的手法与题材充斥着他主观的幻化与激越。我作这些描述不是那种对与错、高尚与通俗的争执,而是老倪赋予他的作品的特质。
作为一个画家,不在于你的技巧如何,何门何派,主意是否巧妙,抽象抑或写实,而是感受力,是生命情感的强度能否超越这些成见甚至史家评家的番篱。老倪深谙此道;从他早期的《上兵伐谋》、九十年代的《政治家系列》、《老年希特勒》到两千年后的城市风景、静物与人物,以及利用到处铺天盖地的中国当代艺术的画册封面所画的写生系列,都不落俗巢。
不久前他又从南加州带回大幅的写生。画中太平洋深邃倾斜的地平线,圣·莫妮卡的满是密云的月空,卡塔琳纳小岛四周充满情欲的兰绿海水,在他笔锋犀利激荡的描写中慑人魂魄。你依然看得到他面对自然时的狂放与画面铤而走险的处理。
我愿意看老倪作画,也愿意听他谈画,我们常谈起委拉士贵支,常谈起伦勃朗,他对德·库宁、马克·罗斯科也情有独钟。故宫晒画儿,他广而告之;他倾倒于马远的《十二水图》,仰慕于倪瓒的散淡孤高。因为今天面对一幅画会感动会痴迷的人已难得多见。画家似乎像恐龙纪一般古老。他三十多年对绘画的热忱,对绘画的手工艺的特质如此讲求,如此深究,在绘画的同仁中算是得道之人。
亦如既往,纵有溢美之词,这也是我由衷之言,因为对老倪的特立独行,存有二十年的敬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