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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流年——记贾方舟

艺术中国 | 时间: 2010-12-06 19:44:46 | 文章来源: 贺江的博客

文\贺 江

槐幄阴移,上苑淡烟凝碧。

归来渐近平康路,骤香尘、倒载连璧。

马蹄轻驶,宫花半亸,艳欺斜日。

——宋.《桂香枝》

——题记

“上苑”,古时皇家赏玩游猎园林之地。京郊区北地,燕山、首相、军都三山环绕,运河、秦屯河蜿蜒如练。初冬时节,河边的垂柳依稀着似烟的葱茏。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暖暖闲闲的笼罩着贾先生。一个年近70的老人看似50出头模样,腰板挺直,精神矍铄,思维敏捷,谈吐温文尔雅,有如沐春风之感。

每每翻看先生的文章,总有一种平和中肯怜惜宽容的情绪弥漫,没有其他批评家的尖锐锋利激烈。常言“文如其人”,此刻面对先生信然。问及,先生温和的说,这得益于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一书。人都是在称赞中成长的。一句称赞和鼓励,也许会造就一个人。相反,永远的批评和指责只会毁灭一个人。因为称赞和鼓励能给人以自信,反之则会毁掉一个人的信心,甚至会毁灭一个人。他说想想自己能走上艺术评论之路也是得益于小学五年级时的语文老师冯志温。老师的板书写得非常漂亮,同学争相效仿。一次对贾先生的作文做出评语“一个小学生,能写出这样有骨有肉的文章,真是一件可喜的事。”正是这样的赞誉激发了一个孩子心底最初的豪气。博览群书的动力就源于最初想让自己的作文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宣读吧。

先生祖籍山西壶关县大山南村。父亲名讳金声,字兰斋。清末秀才。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在乡间教书,后远走包头。先生在十岁前一直生活在山村。那山那水给先生以最初大自然水墨的灵性滋养。但那十年也给先生幼小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当年土改扩大化,先生家庭成分错划。于是房屋家产土地等全部充公。浮财分完了就分孩子。先生被分给一个贫农寡妇生活了一段时光。已婚的姐姐也差点被重新指配。说到这里,先生顿住,望了望窗外的阳光,然后温和的笑着说:“那个时代的人都很可爱。”“可爱”,先生选择了这样一个词。然而我却眼睛有点酸热。这笑容和这字眼背后蕴含着怎样不为人道的辛酸和磨难。但是先生说,人总在宽容原宥中成长。是啊“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一直以来先生的宽容悲悯,对弱势群体的关注和提携是有口皆碑的。

缘定“三”生

先生笑言自己人生似乎总是与”三”有缘。回顾先生走过的路途,从家乡到包头,从包头到呼和浩特,从呼和浩特到北京。丈量先生事业轨迹,也是以三个阶段划分。

1959年,19岁的先生考取了内蒙古师范学院艺术系美术专业,开始了

五年的学习生涯。1964年,先生毕业分配到距离呼市六百里的一个小地方,位于河套平原,地图上看就是在黄河“几”字形拐弯的左上角,一呆就是十年。1974年,先生调到包头群众艺术馆,又是十年。然后进入内蒙古美协又是十年。之后来到北京后算是不再流动。追溯这几十年先生行走的人生轨迹是从西到东,一路如舟行黄河,顺流而下。先生说,他打算老在北京,再不挪地方了。

自从来到北京,先生职业生涯中的另一个“三大步”开始了。第一步,出文集。先生偕同几个朋友经过一番筹备,2003年一套批评家丛书《批评的时代》三卷问世。该文集收录了何溶、邵大箴、刘骁纯、皮道坚、范迪安、朱青生、高岭等30余位批评家有关中国当代艺术的批评文献,是迄今为止最全面的介绍中国艺术批评家的文集之一。据央美一位博士生说,美术史系的研究生几乎人首一套,成为他们了解中国当代艺术批评不可缺少的资料。第二步,2005年,批评家网站的建立,成为展示批评家的学术成果和交流的平台。第三步,筹备批评家年会。虽然已经开了四届,但至今依然受经费困扰。于是先生想法做批评基金,通过批评基金来募集资金。从而支持批评家年会的持续活动,使批评家每年都能坐在一起探讨交流大家共同关注的话题。好在峰回路转,总能找到新的投资意向。至于为筹措资金多方奔走的个中艰辛与辛酸先生却只字未提。

说到这里,先生笑道:“我从17岁开始当秘书长(中学时的学生会),到现在还是秘书长(年会组委会)。这顶帽子对我已经是力不从心了”。阳光下,先生眼角眯起的皱纹,却让我感动——那是“老骥伏枥,千里啸风”的明证。在中国美术批评界,少年得志不乏其人,中年有为更是大有人在,唯独老来担道义者不多。

水墨、家园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先生以画画出身,涉足批评界二十余年。何如?1959年先生从初中直升大学,五年学制。最后一年分科、分专业。其实先生内心喜欢油画,但是学油画需要有经济条件,画布、颜料、写生等等。在那个年代想想都头大,于是先生就选了水墨。但又何其幸哉,先生的水墨教授就是齐白石的弟子。以至于先生对传统水墨颇有研究。水墨画的进程是先生一直关注持久的问题。

20世纪以来,文化语境的改变,“写实”与“写意”的矛盾就凸显出来。先生高屋建瓴,梳理20世纪以来水墨发展脉络,指出现代水墨是三分天下,即:“新写实”、“新写意”、“新水墨”。三个不同脉系的整体面貌和价值取向也就变得更清晰,更明朗。

关于水墨的争论从20世纪初的“笔墨”是否“等于零”的讨论几乎从未停止过。水墨画是中国当代艺术中走两个极端,一是问题最多,一是没有问题。问题最多,是因为它在现代进程中涉及到自身与环境,本土与外来的方方面面。没有问题,是因为它太自律自恋,它所有的问题都游离于当代的精神现实之外。1986年,先生写就《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中国国面临的三种选择》,作为对此番争论的回应。先生明确表示对中国画有危机感是件好事,有危机才会有转机。危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但对如何选择问题上先生看似“中庸”的观点,实质是一个批评家的宽容。

1988年,先生的《面对世界的中国水墨画》,对中国画如何应对一个开放的文化环境表现了隐隐担忧。1989年先生访日归来写就长篇论文《中国画与日本画比较研究》。如果说这篇文章是将中国画放在亚洲背景做了一次横向的比较。那么1993年的《水墨古今流变》,则是对水墨画诞生到现代嬗变所做的一次纵向溯源。

2002年,纽约,《中国水墨百年回顾及其在新世纪的发展前景》国际研讨会召开。由北京到纽约,从中国到美国,在一个非常西方的地域语境下讨论一个十分东方的地域性话题,本身就是具有象征意义,水墨已经无可避免的深嵌融入到国际文化大背景下。先生在《颠覆与解构:后现代水墨的文化特征》强调:在当代,文化实践不孤立游离于全球化以外。文明既需要对异质文化的‘兼容’,又必须坚守自己的文化立场,在我们自身的文化背景建立精神支点。而水墨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和文化资源,正可以使中国艺术家在国际文化环境中获得一种身份感和家园感。

对于中国的水墨评论,先生认为基本的标准就是对一个时代的把握,时刻关注时代最活跃的部分,不固步自封,不保守。先生总结出一句话:所有的大师都是引领时代审美趣味的人。一个大师的判定就是看他能否引领时代的审美趣味,能否创造一种新的审美趣味、一种新的形式,一如毕加索。那么先生本人呢?

七迁之旅

来京之初的很多时候,先生会在爬格子的间隙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阳光和天空,先生心里和眼中会有些许的失落和空空,那时的先生,空茫感萦绕着,“漂”的无定无根感痛彻心扉。从街区到宾馆,每一次驻足停留,都是一篇丰沛的小说。先生先后七次迁居,六铺炕、官园、春秀路、七棵树、方庄、安华里------在偌大的京城划下一个大大的“8”字。 每一处都只是先生前行的一个驿站,每一处都不是先生最后的停留。每一处新居,先生笑言都会给临时居所题一个陈腐老学究式的“斋名”。但这充满自我调侃的“斋名”却连缀出先生四年“漂泊”史——“怀兰斋”的初次接触女性艺术。“官园白屋”的事与愿违和惊魂提心。从“春秀五楼”到“春秀玉楼”的“想入非非”。“七棵树斋”的蚊虫肆虐风雨雷电。“百乐229”的哈姆雷特的情感涉险。“3A书屋”的自我价值苦心孤诣的实现。直至“三径居”的怀乡梦圆。

一个位于京郊北地的“桃花坞风景区”的小小村落,却有着空灵贵气的名字“上苑”,先生的“三径居”就座落于此。短短三年时间,这个小小的村落上空弥漫着浓郁的文化氛围。艺术家、诗人、教授、批评家、收藏家----各自拥有一片天地,颇有陶渊明的田园风味。然而艺术回流乡村,不为归隐山林,只为闹中取静,与喧嚣的都市、浮躁的现代文明保持一种距离,寻求一寓自己的精神家园。

在上苑,先生依稀看到童年背靠大山的村落绿地;在“三径居”,先生觉得不再是一个漂泊的流浪者,“故乡的家园梦”在这里得以实现。三径居”之名的由来,源于友人春日来访,题诗“ 愿借主人三径地,遍植黄花会九秋”。“三径”典故出自汉末王莽专权,蒋诩辞官归隐乡里,于院中辟三径,与当时名士往还。后来诗人便多以“三径”指家园。恰好先生院中有三径,又暗合先生“家园梦圆”,灵感突来,于是欣然命名。

“三径上苑书寓,十里桃花春风。梦里依稀故园,笔墨春秋人生。艺海浪涛方舟,一叶飞渡风流。”在此我也忍不住附庸风雅一番。

性别与批评

从八十年代初发表第一篇文章《试谈造型艺术的美学内容——关于形式的对话》起,三十年来,先生一直在艺术评论界拼搏。问及其动力源泉,他笑称是“兴趣”使然,言简意赅但却切中要害。上学期间,先生就喜欢思考,对逻辑着迷。那时的先生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曾经就“艺术高于生活”论发起一次论战。1981年底《美术》杂志征稿,先生在征稿截止前投稿,一个月后接到采稿通知。接着又被邀参加了在神农架召开的全国美术理论讨论会。回忆起当年踏入美术批评领域,先生笑言是“一不小心上了贼船”。

1995年8月,先生策划的“中华女画家邀请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展。为了对半年的筹展有个交代,先生写了一篇文章《自我探寻中的女性话语——90年代中国女性艺术扫描》。就这样,一个偶然的机会,先生一脚又踏入女性艺术领域,从此与这个领域结下了不解之缘。先生感到,作为后现代主义思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女性主义艺术在90年代的中国已显示出一种强劲的生命活力。然而却依然被忽视,先生通过策展和发表文章,倾力推介女性艺术,以让人们对这个“他者的声音”重新刮目相看。

时光追溯到1994年底,水天中、刘骁纯、邓平祥、殷双喜、徐虹和先生一行六人应《中华女画家邀请展》的投资人王清之邀到海口聚会,顺便讨论有关展览事宜。当时的先生自言对“女性艺术”和“女性主义”这一类概念还十分陌生,而那时的徐虹已涉足这一领域并有宣言式的宏文发表。于是在有关展览主题的讨论中,先生们和徐虹展开一场“激战”:“席间讨论办画展,男权女权执两端。一泓激言批群儒(一泓指徐虹),众雄不服忙迎战。气极百态留清室(指王清家),最是徐妹不堪看。” 从先生写的这首打油诗不难看出当时论战的情景。正是由于这场争论和这个展览,引起了先生对这个未知领域探究的兴趣。

展览之后与先生来往的多是艺术女性精英,好像人生打开一扇神奇的门,走进去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好学自谦的先生觉得面对这些女艺术家,自己不能“无知”。用先生话说,正是这一简单想法改变了先生的“批评航道”,几乎是“误入歧途”。以一个男性批评家身份介入女性艺术批评领域,愈陷愈深,欲罢不能。随着与女性艺术家的频繁接触和互信的建立,激发了先生对女性主义理论的兴趣。先生笔下关于女性艺术的文字愈发精锐独到。

先生觉得女性主义理论为诠释这个世界提供了一个全新独特的视角,也给予女艺术家阐释这个世界以新的灵感,这种不可替代的独特性恰恰是男性艺术家所不可能具备的。

1998年,先生策划了《世纪·女性》艺术展。以四个展题、三个展区、一个学术论坛(性别视角:文化变迁中的女性艺术与艺术女性),以及来自大陆、港台和海外的78位中国女性艺术家的“庞大规模”、贯穿一个世纪的历史主题来显示女性艺术在中国当代艺术中不可忽视的地位和实力。同时也为女性主义理论和女性艺术这个来自西方的后现代话题的进一步展开,提供了丰富的可供参照的个案”。至今先生认为这件事是他一生中的“得意”之作。这个展览虽不尽人意,但能“唯艺术是图”,也算是心愿得偿。彼时的先生,以一个带有“男性霸权”色彩的决策人身份出场,未免有悖于办展初衷,但是却也激发了先生“舍身地狱,舍我其谁”的豪气。事后先生自嘲:一个男人的野心居然是帮女人向男权社会挑战。

先生在其《性别身份的自我定义》一文中,对当代艺术中一些倍加称赞的作品提出批评和质疑。其中先生就试图运用“女性主义”的解剖刀,将被男权社会边缘化的族群的边缘话语转变为主流话语,对上千年的父权制文化和男权思想进行清理。

我在哪里

在《99自述——我在哪里》一文中,先生对自己的批评事业做了诙谐的梳理:“我本是画画出身,混在批评界十几年,依然不能排除一种“异己感”,就象以一种男性身份去倡导女性艺术那样,找不到自己确定的方位,总想一走了之。我曾几度想重新返回到画案之前,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我又不是那种精力充沛,同时可以做好两件事的人。或许在别人眼里我已是被定位的,但在我自己的心里,总有一种“漂泊感”,总有一种“归根返本”的愿望不时浮现。因此,在学术层面我仍是一个“浪者”,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应该在哪里,我仍在“还乡”的途中。”

但从中我们也看到年过半百的老者,远离亲人,只身漂在北京,以一名职业批评家的身份闯荡艺术江湖的勇气和执着。曾一度投身“女性艺术”的先生甘为他人做嫁衣,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对弱势群体的关照。他以一个艺术前辈,对年轻人的提携照顾的慈爱之心,以及他宽宏大度的人格魅力最是让人感慨。他欣喜于中国第四代美术批评家迅速崛起,他尽力推崇、为他们提供条件,使得年轻人有更多崭露头角的机会。

然而面对赞誉,他依旧很谦和的说自己起点低,半路出家,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只有不停追赶,不断接受新思想,不停认识新事物,才能不落伍。先生对新艺术心潮流始终保持一种宽容、尊重、理解的态度。正是这种谦逊的态度,让他自己的批评总是焕发新意,与大时代亦步亦趋。

2009年,当年内蒙古师范学院艺术系美术专业的59级老同学再度聚首,曾经的激昂少年如今是白发皓首。然,同学中有的坚持画画,有的继续教书,七十上下的年纪,依旧努力如往昔,让先生感慨岁月流年的匆匆如过隙。

先生曾主编《批评与我》一书,目的是想通过批评家的自我表述,打开一扇通往批评家内心世界的窗,从而让更多的读者了解批评家的真“我”。应邀的十五位批评家的文稿或轻松或随意,情趣盎然,内容涉及批评家个人经历、经验、情绪、感触以及自身面对的种种问题等等不一而足,真实再现生活中的批评家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一改往昔印象中不苟言笑、严肃拘谨的批评家面孔。

通读该书,可以触摸一个个鲜活的灵魂,以及他们人生旅途中的坎坷际遇,从而理解他们的成长道路、社会责任和人格力量。并不遥远的回忆令人熟悉而亲切。然而对于自己的经历的坎坷,先生却鲜于提及,他总是淡淡的笑,宽厚而温和。在他面前,我们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儒雅谦和之风范。

我不是基督徒,然而《圣经》“诺亚方舟”的故事依旧在人世间流传。诺亚的悲悯情怀与先生的提携后进如出一辙。作别“三径居”,挥手上苑的刹那,看着暖阳下的先生,不由细细玩味“贾方舟”三字,似乎是冥冥中缪斯之神假手一叶方舟,击楫中流指点江山,行走岁月流年,笑看沿途风景,行云流水人生!

贾方舟简历:

1940年5月 生于山西省壶关县

1950年 随父迁居包头,在那里读完小学和中学

1959年 考入内蒙古师范学院艺术系美术专业,1964年毕业。先后在展览馆、报社、群众艺术馆工作多年

1973、1975、1979三次参加全国美展

1980年 加入中国美协

1982年 转向美术理论研究

1984年 调入内蒙古美术家协会

1988年 被选为美协副主席

1996年 被评为国家一级美术师。1995年后以批评家和策展人身份主要活动于北京。

历年发表理论和评论文章约两百万字,出版文集有《走向现代-新时期美术论集》、《多元与选择》及专著《吴冠中》,多次独立策划或参与策划重要的学术活动和担任展览的学术主持

2002年主编《批评的时代》三卷本批评文集

2005年筹建并主持《中国美术批评家网》(现改名为《中国艺术批评家网》)

2007年与杨卫策划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并担任首届组委会主任

2009年在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支持下,与8位发起人组建了“中国艺术批评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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