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其
十月中旬,被邀参加杭州《相约西湖》南宋文化周的跨界文化峰会。文物专家、思想家、文学研究者、出版家、艺术史论家、画廊商人、艺术家,还有我这个当代艺术策展人,西湖峰会。作为南宋的都城杭州,给我的印象“传统即当代”。
传统是什么?通俗而言,它是至今仍被当代人感兴趣并被利用的东西。杭州西湖的园林天天游人如织,这跟我们所处是封建社会、现代主义、后现代或全球化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它具有一种难言的超时代魅力。在西湖边著名的万松书院举办的论坛,八十年代曾经提出过“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风靡一时观点的思想史学者金观涛演讲了宋明理学,绘画史学者陈传席讲了南宋史和绘画,我讲了南宋绘画对日本浮世绘的影响,另一位深圳大学的年轻学者L讲了中国的词曲史。
在西湖秋风宜人的宋都,传统仿佛就是当代的一部分,丝毫没有时间的遥远感,尤其是一些民间收藏高人拿出自己的稀世珍品,如唐宋的官窑瓷器,汉唐宋的砚台,马远的绘画真迹。当代艺术搞久了,一夜之间有点惊讶地发现,周围对中国传统痴迷的大有人在。甚至一些70后的学者也有不少隐逸高人,如讲词曲史的年轻学者,还有一位中国美院60后的青年学者W,一直致力于恢复中国失传的漆器工艺,另一位50后的业余古代画论学者F,他是南京某企业的党书记,但居然在整理已故中国画论学者俞剑华的手稿。
我近两年越来越少看当代艺术展览,而国学古籍以及传统国画大师展倒是没有人请我也逢展必到,除了北京的一些美术馆,有时专程跑到杭州、上海、南京、合肥的省立博物馆看国画展。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传统的大师作品耐看,画面上精妙的书法和文人气息让人叹服不已;二是传统艺术展的观众一般都很专注虔诚,有些还拿着微型放大镜研究展品局部,光是这观展氛围就很让人享受。
我身边不少行外爱好艺术的朋友,但凡有点文化水准的老板、官员、记者,接触当代艺术没几年,慢慢就对当代艺术不感兴趣,而重新转向传统书法绘画。与当代艺术比,传统有足够魅力的精神性及其技法,后者实际上也是一种精神性,没有充分的心性修养,怎能控制和挥洒笔墨。当代艺术则充斥了语言模仿和虚张声势的观念艺术、波普艺术,50后、60后艺术家在八、九十年代的那点愤青、玩世不恭和凝重的知识分子精神已经彻底丢失,年轻一代的当代艺术则越来越时尚化和小资化,越来越像一种新流行文化。
近些年接触了不少信佛的朋友,跟着他们跑了很多寺庙。发现如果要盖一座寺庙,拉2亿人民币的赞助是很容易的事,一直让我困惑的是,要盖一座当代艺术博物馆,则拉二千万人民币都很难。近来有所顿悟,新贵阶层愿意拿2亿赠寺庙,因为寺庙满足了新贵们对终极精神的消费,那怕像李一道长这样的终极“表演”。现在最容易募集到资本的人群是和尚,而非当代艺术家和明星。因为后者不能满足新贵们世界观和深层关怀的终极满足,在终极关怀面前,玩世不恭、猴状泼皮、卡通美女都已忽悠不了新贵变化无常的内心。世界变得太快,新贵们的精神在巨额学费中不断升华,当代艺术近十年不仅丢失了终极关怀,甚至忽悠水平也不进则退。
艺术的精神性及其源自传统的思想方法,成为越来越多的文化和艺术精英新的共识。在论坛间隙,我跟金观涛先生及书法家邱振中先生探讨,继续沿着西方思想的观念方法,或者重新回到中国的宋代理学明代心学,似乎两者都难以为继,有没有可能从中国思想的脉络中挖掘出一种新的思想方法,作为中国新艺术的思想基础。
来自各界的学者都有兴趣讨论传统的当代价值。传统就像一头体量超出个人直观和触及范围的大象,每个人从各个角度尽管摸到大象,却只是大象的局部。而艺术批评可以做什么?我对邱振中先生说,理论实际上并不能指导实践,批评不能告诉艺术家做什么,批评只能告诉艺术家不能做什么,在不能做的领域之间的区间,都是可以尝试的。再大的批评家也只能说到这一步。
美院有很多研究生来旁听,他们对资本主义和商业已经很熟悉,对传统艺术及其思想史则处在一种瞎子摸象的知识谱系的苍白中。但他们越来越喜爱传统,当他们的意识到传统值得喜爱并深具魅力,传统实际上就是当代。而下一轮当代艺术的佼佼者,一定是对中国传统有深刻理解的艺术家。
2010年10月22日写于杭州 |